暮色苍茫看劲松,乱云飞渡仍从容
终南日记·癸卯秋分
山气渐凉时,我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向上攀登。松针在风中簌簌作响,如远古传来的木鱼声。此刻忽然懂得王摩诘为何说“欲投人处宿,隔水问樵夫”——在这般苍茫暮色里,人的存在忽然变得极其微小,却又极其清晰。
一、松影
最先迎接我的总是那些峭壁上的劲松。它们的根系破开花岗岩,针叶却柔韧地承接着所有风霜。某株千年老松的横枝上系着褪色的祈愿带,红布条在夕照里飘成一道伤口。护林人说这是唐代就存在的树,雷劈过七次,树心已空,却依然在每年谷雨时节萌发新绿。我用手掌贴住龟裂的树皮,感受到某种比人类记忆更古老的震颤。
二、云踪
山岚自谷底升腾时,整座山忽然活了。雾气流窜如白驹过隙,时而吞没山径,时而露出黛色峰峦。坐在望仙台石栏上,看云海翻涌竟看出几分惊心动魄——那分明是亘古的自然之力在演练兵法,列阵、突围、包抄、消散。而人类建造的亭台楼阁在云涛中若隐若现,恍若海市蜃楼。忽然明白“仍从容”三字重逾千钧,非历经劫波者不能道此语。
三、归途
下山时月色已浸透林隙。手机失去信号,电子地图沦为虚设,反倒让我真正看见北斗七星勺柄的指向。现代人总在追逐答案,而山神只馈赠启示:松树不回答何以坚韧,流云不解释何以变幻,它们只是存在着,在每一个暮色苍茫的时刻,完成与天地的对话。忽然想起背包里皱褶的日记本,忙取出记下此刻——墨水流淌的声音,竟与松涛产生了奇妙的共振。
夜宿农家旅舍,推窗见满山云雾已化作星河。那些白昼里张牙舞爪的乱云,此刻温顺地倒映在陶碗中的粗茶里。或许从容本非抗争之姿,而是如这山般接纳所有气象,却始终保持着自身的脉络与脊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