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二十分，我被窗棂上渐密的叩击声唤醒。推开玻璃，凉意混着泥土的腥气涌进来，对面红砖楼的屋檐已挂起透明水帘。母亲在厨房煎蛋的滋滋声传来，我却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，看雨如何将世界重新描摹。

雨脚最初细密如绣花针，在空调外机上敲出细碎鼓点。七点整突然转急，砸在防盗窗上迸成无数颗碎裂的珍珠。最有趣的是积水潭，每个泡泡诞生时都带着圆润的惊呼，又在一秒内被新落的雨滴刺破。隔壁班骑车上学的男生披着蓝色雨衣掠过，车轮碾过水洼时溅起银箭，他的白校服裤脚瞬间染上深灰色泼墨。

一只麻雀缩在香樟树第三根枝桠间，羽毛蓬成棕色的毛球。它突然振翅甩水珠，像 miniature 的瀑布逆流而上。墙根处的蜗牛家族正在进行迁徙，领头的触角试探着水幕，身后拖出银亮轨迹组成的迁徙地图。而晾在对面阳台的校服衬衫正在演默剧——左袖突然扬起打招呼，或许是风在扮演调皮鬼。

卖煎饼的阿姨给推车撑起大红伞，油锅升起的白雾与雨汽缠绵不休。穿粉色雨鞋的小女孩故意踩进每个水坑，她母亲举着书包追着喊慢点。二楼练钢琴的断续音符从窗缝漏出来，肖邦的雨滴前奏曲竟与真实雨声重叠。当我用铅笔记录这些时，墨水在纸上洇出毛边，像正在生长的黑色菌落。

物理老师说雨滴下落终速约每秒九米，但此刻它们在我眼里慢得像坠落的星辰。语文课要求的五百字随笔根本不够盛放这些鲜活细节——水珠如何沿着蛛网滑行成项链，雨怎样把梧桐叶洗出翡翠光泽。或许最美的是不确定性：永远不知道下一颗雨滴会落在窗台哪道裂纹里，如同不知道青春会流向哪个港湾。

雨停时已是下午四点十七分，云缝漏下的光柱斜照在作业本上。我把这场雨封存在文字里，像制作琥珀的学徒。当多年后重读这些句子，应当还能听见今日雨声敲打出的生命节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