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日窗前的独白
晨起时,天色已是灰蒙蒙的,玻璃窗上缀满了细密的雨珠,像是谁在天际无意打翻了一砚墨,又顺手撒了一把碎银。我惯常坐在书桌前,摊开日记本,纸页间还夹着昨日晒干的银杏叶。雨声淅沥,竟与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融在一处,分不清是雨在书写,还是我在倾听。
一、雨声如旧友
雨滴叩击窗棂的节奏,恍若故人轻叩门扉。这声音自我幼年便未曾变过——老宅的青瓦檐下,雨水汇成珠帘,祖母在灶间熬着红豆粥,白汽氤氲着漫过木窗棂。如今住在钢筋水泥的楼宇中,雨声却被窗框裁剪得规整,失了野趣,却多了几分节制的美。日记本里2015年4月的一段:“雨打芭蕉,原是古人骗人的。城里的芭蕉种在花盆里,雨滴砸上去只闷闷一响,倒不如空调外机上的雨声清脆。”此刻再读,不禁失笑。
二、墨迹与雨痕的对话
钢笔吸饱蓝黑墨水,在纸上游走时总带着些许迟疑。记得中学时老师斥责日记里太多“虚无的感慨”,勒令我们只记事实。如今无人管束,反倒习惯在事实的缝隙里栽种思绪。昨日记“收到友人从敦煌寄来的明信片,壁画上的飞天衣袂斑驳”,今日便补上一笔:“雨水中是否也藏着千年前的颜料粉尘?它们坠入泥土时,可会梦见大漠的星穹?”
日记本第137页的折角处,贴着去年今日的银杏叶。那时写道:“秋叶落时像疲倦的蝴蝶,敛翅歇在行人肩头。”今晨的雨打湿了新落的桂花,金黄碎粒黏在窗台,香气却被雨水冲淡了,只余水汽裹着极渺远的甜。
三、时光的双层镜像
翻看十年前的日记,惊觉那个少年用词桀骜,字句间都是锋利的棱角。2003年9月页边还画着潦草的飞机轮廓,旁注“总要飞去更远的地方”。而今雨日安坐窗前,竟觉得听雨比飞翔更重要。日记最妙处在于它是时间的折纸——每翻一页,就叠起一层过往,最终呈现立体的镜像。现在的我与旧日的我隔纸相望,彼此打量,却从不相互指责。
四、雨止时分的顿悟
午后天光微亮,雨势渐收。窗玻璃上的水痕蜿蜒如地图上的江河,某颗顽固的水珠沿着既定轨迹滑动,最终坠入窗台积水洼,漾开一圈极小的涟漪。这景象忽然令人怔忡:日记何尝不是心绪的容器?所有未竟的言语、半途而废的思绪、欲言又止的瞬间,都在纸页间获得安放。我们写下时以为是在记录生活,实则是在铸造一方锚点——当岁月如流席卷一切时,尚有白纸黑字证明某年某月某日,我曾如此存在。
合上日记本时,最后一页的墨迹尚未干透。窗外云破天青,被雨水洗过的香樟树泛着油亮的光泽。忽然想起今日未记事实:晨七时醒,饮蜜水半杯,读《陶庵梦忆》三则,收水电费通知单一张。但这些终究不必补录了。日记的灵魂从来不在事无巨细的堆砌,而在于某个瞬间,雨水与心绪共振的嗡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