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惠崇春江晚景》观画日记
三月十五日 晴
清晨整理书柜时,那本泛黄的《宋人画册》从架顶滑落。翻开扉页便是惠崇和尚的《春江晚景图》,苏轼的题诗如烟云般缭绕在绢本两侧:“竹外桃花三两枝,春江水暖鸭先知。蒌蒿满地芦芽短,正是河豚欲上时。”墨色历经千年依然保持着温润的湿度,仿佛刚刚从江南的春雨中取出来。
画里春秋
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是在祖父的书房。他握着我的手指点染淡墨处:“你看这鸭子——不是看见温度,是听见温度。”当时不解其意,如今凝视画中那对优游的鸭子,忽然明白所谓“水暖”原是春冰碎裂的声响化作涟漪,是冬眠的鱼群苏醒时吐出的气泡,是水底藻类舒展腰肢的颤动。惠崇和尚用鸭蹼划开的不只是江水,更是时空的界限。
午后阳光斜照进窗,画上的蒌蒿竟似在光晕中生长。芦芽从绢丝里钻出嫩尖,桃花瓣飘落在书案,恍惚听见竹篙击水的清响。忽然懂得中国画最妙处不在形似,而在留白处涌动的生机。那些未染墨的空白不是虚空,是等待观画人用想象填补的山水,是画家与观者之间的秘语。
画外音韵
带着画意去湖边散步。柳枝抽出的新绿与画中如出一辙,几只野鸭掠过水面,荡开的波纹竟与惠崇笔下的水纹完全重合。伸手触碰湖水,凉意中果然藏着不易察觉的暖,恰似古人所说“春寒料峭时的温柔”。芦苇丛里传来雏鸟啼鸣,忽然明白苏轼为什么能看到“河豚欲上”——那是对生命律动的敏锐感知,是诗人与画家共有的通感。
归途看见儿童在岸边的写生,画纸上的太阳戴着笑脸。想起《春江晚景图》里没有画太阳,但每根竹枝都朝着东方倾斜,每片桃花都染着朝霞的颜色。最耀眼的光明从来不需要直接描绘,它藏在万物趋向光明的姿态里。这或许就是中国艺术最深刻的哲学: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,见天地亦见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