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江南·暮春日记
四月廿三 微雨湿青檐
晨起推窗时,忽见廊下海棠已谢了大半。粉白的花瓣零落成泥,唯剩三两残蕊犹自攀着枝头,教人蓦然想起白居易那句“江南好,风景旧曾谙”。这般景致,竟与千年前诗人追忆的春光重合——原来春色迟暮之叹,古今皆同。
旧时月色照今尘
午后整理书箧,偶然抖落一沓泛黄信笺。那是庚子年与故人同游西湖时互寄的诗稿,墨迹已被岁月洇出朦胧水纹。记得那日苏堤新柳才抽嫩芽,他指着雷峰塔笑言“此生若能长居江南,愿作舟子终老烟波”。而今扁舟犹在,撑篙人却已北上三载未归。
忽然懂得古人为何总将“忆”字浸透墨香。记忆原是特殊的织锦,时光抽走金线银丝,反教那些寻常片段愈发晶莹。譬如此刻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,竟与儿时祖母在灶间熬枇杷膏时,陶罐咕嘟冒泡的韵律暗合。原来江南从来不只是地域,更是舌尖的清甜、耳畔的吴侬、指间流淌的温润湿度。
暮色染炊烟
酉时初刻,巷口传来熟悉的叫卖声。卖酒酿的老翁依然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本车,竹梆子敲击的节奏二十年未曾变过。买一碗蹲在石阶上尝,糯米发酵的微酸裹着桂花的甘冽,霎时冲开记忆的闸门——母亲总在清明前后采新桂酿甜酒,说这是留住春天最后的法子。
忽然想起《二十四诗品》中“如将不尽,与古为新”之句。江南的“忆”从来不是枯守旧物,而是以记忆为薪火,点燃当下每一个鲜活的瞬间。就像乌篷船头新刷的桐油映着落日,却依然唱着千年不变的欸乃声;就像外婆的蓝印花布衫换成了孙女的汉服,可襟口那枝刺绣玉兰依旧绽得清雅。
夜色渐浓时,远山吞尽最后一线霞光。河灯顺流而下的光点明明灭灭,恍若时光长河里浮沉的记忆碎片。忽然了悟:所谓“能不忆江南”,忆的不仅是小桥流水本身,更是那个曾在此地认真生活过的自己。每段记忆都是溯游而上的舟,载着当下的我们,与往昔某个时刻的自己重逢。
合日记本时,闻见晚风送来栀子初绽的香气。明日该去虎跑泉汲水煮新茶了——让今年的龙井与旧年雨露在陶壶中相会,大抵便是最熨帖的“忆江南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