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行迷惘:横岭侧峰间的视角之悟
十月廿三日 晴
清晨薄雾未散时,我站在庐山北麓的岔路口。三条小径如青蛇般蜿蜒入林,分别通向香炉峰、五老峰和三叠泉。背包里的矿泉水瓶相互碰撞,发出叮咚声响,像在催促选择。我想起苏轼那句「横看成岭侧成峰」,忽然意识到这不仅是观山之法,更是人生的隐喻。
一、横观如岭的宏观叙事
选择最平坦的东路时,晨光正将山体镀成金褐色。站在观景台俯瞰,连绵山脊如青黛色波涛凝固在时光里,这正是「横看成岭」的壮阔。我不禁取出笔记本记录:「群山之美在于其延展性,如同少年总爱将未来铺陈成无限可能的画卷。」几个大学生在讨论地质构造,说庐山是断块山体,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塑造了这般齐整的岭线。宏观视角总是如此,将万物纳入可解释的体系,如同我们总爱用「职业生涯」「人生规划」来定义流动的生命。
二、侧睹成峰的棱角真相
午后转道向南,岩石渐次嶙峋。当换到五老峰侧面角度时,原本平缓的山峦突然裂变成五柄刺天青刃,这便是「侧成峰」的震撼。松树从岩缝中横生,导游指着第四峰顶的望鄱亭说:「1959年毛主席在此说『无限风光在险峰』」。角度转换让温驯的山岭显露锋芒,就像那位总微笑着的同事上周末突然提交辞呈,原来他早默默考取了潜水教练证。我们总是选择性看见想见的轮廓,直到某个侧影刺破既定认知。
三、远近高低的认知迁徙
日落前抵达三叠泉,我经历了最精妙的视角游戏。在远处听水声如雷轰鸣时,以为那是条暴烈的瀑布;走近至潭底仰视,却发现154米落差的水流竟如此柔美,化作千万颗坠落的水晶;待到攀至泉顶俯视,它又成了温顺溪流突然跌入深渊的惊惶。「远近高低各不同」此刻不再是诗句,而是流动的认知哲学。想起去年与父亲争吵不休的旧事,当时固执认为他守旧专制,今年自己带队做项目后,才懂得他当年强调的流程管控实为保护。
四、不识真面的永恒困局
暮色吞没山形时,我坐在缆车里看群峰渐次模糊。玻璃映出自己疲惫的脸庞,忽然顿悟最后两句「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」的深意——当我们谈论视角主义时,何尝不是另一种置身山中?就像此刻认为悟得了真理,或许只是雾中临时轮廓。手机响起,母亲问是否回家过年,我脱口说出「再看工作安排」,说完自己怔住:原来我早已成了儿时不解的「大人模样」。
下山时买了个云雾茶饼,包装纸上印着东坡墨宝。茶农笑着说:「每个游客都说看懂了,其实看懂的是自己的影子。」咬一口茶饼,清苦回甘如顿悟的滋味。今日山行原为逃离心烦事,却得窥见认知的囚笼与自由。若他日再来,应带着更空的容器,盛装庐山永不定形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