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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生死两茫茫——记一个清明时节的独白

十年生死两茫茫

清明雨上,故人长绝

窗外的雨从清晨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,像是天公为人间所有未尽的思念落泪。我坐在书桌前,摊开这本皮面已经微微泛黄的日记本,墨水瓶里的墨水仿佛也沾染了这份潮湿的忧伤。十年了,整整十年。苏轼在《江城子》中写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,从前读来只觉得词句凄美,而今字字都化作心头钝刀,一下下割着那些不曾结痂的往事。

旧时月色,曾照彩云归

十年前的那个春天,庭前的梨花也是这样纷扬如雪。您总爱坐在那把老藤椅上,眯着眼看我在院子里追逐翩跹的蝴蝶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,在您霜白的鬓角跳跃成金色的光晕。您说,人生最大的幸福,莫过于看着小辈平安喜乐地长大。那时我尚且不懂,这句话里藏着多少时光馈赠的温柔与无奈。

您走后,梨树寂寞地开了又谢,谢了又开。第一年,我总在深夜惊醒,仿佛听见您拄着拐杖在廊下踱步的声响。第二年,我开始学着您的样子腌渍脆嫩的黄瓜,却怎么也复刻不出记忆里那个爽口的夏天。第五年,我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您的碑前,花岗岩相片上的您笑容依旧,而我却已经从您口中“总也长不大的小囡”变成了需要独自面对人世风雨的大人。

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

这十年间,我去过很多地方,见过很多人。异乡的月亮有时很圆,有时很弯,却再也没有哪一片月光能像老家庭院里那样,温柔得让人想落泪。城市的高楼之间看不到完整的星空,霓虹灯太亮,盖过了星星的光芒,也盖过了记忆里您指给我看的北斗七星。

今年清明,我终于回到故土。雨中的青山沉默如谜,蜿蜒的石阶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。我拂去墓碑上的落叶,摆上您最爱的白菊。青烟袅袅升起,在细雨中曲折盘旋,像是无声的告别,又像是未尽的言语。那一刻我才明白,“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”不是诗意的夸张,而是无数个午夜梦回时,那种攥紧胸口却哭不出声的痛楚——我有那么多话想告诉您,那么多喜悦与委屈,最终都化作碑前寂寂的雨声。

纵使相逢应不识

十年足够让一个孩童长大成人,也让青丝染上霜白。镜子里的我,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纹路,神态间偶尔会浮现出您当年的影子。有时候我会想,倘若此刻您站在我面前,是否还能认出这个被岁月改变了模样的孩子?而我又是否还能一眼认出您,哪怕您鬓角的白霜化作满头银雪?

时间是最残酷的雕刻师,它改变了容颜,模糊了记忆,唯独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,在十年的发酵中愈发浓烈。我逐渐活成了您期望的样子:善良、坚韧、热爱生活。可这份成长付出的代价,是永远失去与您分享这一切的可能。

明月夜,短松冈

雨不知何时停了,云层缝隙中漏下一缕夕阳,将墓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山风吹过松林,响起阵阵涛声。我忽然想起您说过,人走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,地上的树,风里的歌。那么此刻拂过我发梢的微风,是否也带着您温柔的抚摸?

暮色四合时,我点燃最后一炷香。青烟直上云霄,融入苍茫暮色。我知道,明天太阳照常升起,生活依旧要继续。但在这个十年之约的清明,请允许我暂时卸下成年人的铠甲,做一回那个永远怀念祖父的孩子。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”——有些离别,需要用一生来慢慢习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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