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碎影

——窗棂间的五月日记

清晨五时三刻，我被一缕胆怯的阳光惊醒。它从老榆树的新叶间漏下来，穿过蓝格纹窗帘的缝隙，在灰白墙面上投下颤动的菱形光斑，像一尾银鱼游弋在时间的河流里。

铁艺栏杆上挂着夜露编织的珍珠项链，手指拂过时便化作沁凉的星屑。去年栽种的木香花突然开了，细白花瓣蜷曲如婴儿的耳廓，香气却是泼辣的，混着隔壁早餐铺炸油条的烟火气，在晨风里酿成奇异的鸡尾酒。

母亲总说这种花像她童年晒在竹匾上的龙眼肉，我数着那些六瓣小花，忽然想起抽屉里褪色的老照片——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少女，也是这样踮脚嗅着花枝。

卖栀子花的婆婆推着吱呀作响的竹车经过，青石板上滚过露水与车轮的二重奏。穿红背心的报童把早报塞进邮箱，油墨字迹还带着印刷机的体温。转角传来豆浆桶与铁勺的碰撞，像某种古老的晨祷仪式。

我在日记本上画下这些声音的形状：卖豆腐脑的吆喝是向上的螺旋线，自行车铃铛是炸开的金色烟花，而学校早操广播则变成规整的波浪纹。

此刻阳光已大胆地漫过整个书桌，钢笔在稿纸上投下修长的阴影。墨水瓶里沉着细碎的光点，恍如昨夜未说完的梦话。最动人的是那盆铜钱草，每片圆叶都托着晃荡的水晶，稍不留神就会倾倒整个晨曦。

突然怀念起小学时用蜡笔涂抹的"日记画"，那时总固执地把太阳画在纸张右下角，因为那是教室窗框囚禁阳光的位置。如今才懂得，光从来不受束缚，就像此刻穿过我指间的这些金线，转眼已爬上对面人家的山墙。

合上笔记本时，发现扉页里夹着去年的梧桐落叶，褐色的叶脉里仍流淌着某个秋晨的记忆。原来所谓日记，不过是把易逝的晨光晒成可以保存的标本。